嫡女金针，绣塌京城第一春

柳氏的脸皮，是城墙拐角加固过的。

只僵了那么一瞬，就又堆满了笑。

“哎哟，你这孩子，说的什么话。”

“二婶哪里会指教你，不过是看青玉学了新花样，替你着急罢了。”

她这话，轻飘飘就把自己摘了出去。

还顺带又捧了沈青玉一把。

好像她女儿学的才是正道，我走的是歪路。

我点点头，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样子。

“堂妹心灵手巧，青瓷自愧不如。”

“只是这针法一道，推陈出新固然是好，但有些古法，之所以被称作‘古’，并非因为它过时，而是因为它……太难了。”

我说得很慢。

一字一句，像是在绣花。

先把底子铺好，再慢慢添彩。

沈青玉忍不住了，轻笑一声。

“姐姐这话说的，倒像是我们这些学新样式的，都是捡了容易的学似的。”

“姐姐若是觉得古法好，何不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？”

这话，正中我下怀。

我等的就是这句话。

鱼儿，上钩了。

我没看她，目光依然落在柳氏身上。

“二婶是府中长辈，见多识广。不如，就请二婶先来品鉴品鉴？”

我慢慢抬起我的右手。

那只绣着小小兰花的袖口，就这么呈现在众人面前。

离得远的人，根本看不清上面有什么。

只觉得素净得有些寡淡。

柳氏心里肯定乐开了花。

她巴不得我出丑。

她走上前几步，装模作样地低头看。

“嗯，这兰花绣得……倒是清雅。”

她的话里带着敷衍。

“只是这平针绣法，确实是基础了些。若是用上几分套针，或是乱针，想必会更活灵活现。”

她开始掉书袋了。

说的都是时下绣坊里最流行的几种针法。

听起来头头是道，好像她真是个中高手。

周围的夫人们也跟着点头。

“是啊，现在都流行乱针绣，绣出来的宠物毛发都跟真的一样。”

“锦绣阁的苏大家，一手乱针绣出神入化，一幅屏风要价千金呢。”

沈青玉脸上的得意更浓了。

她身上的蝴蝶，用的就是乱针和套针结合的绣法。

我看着柳氏，轻声问：“二婶，您看完了吗？”

她点点头：“看完了。青瓷啊，你的手艺是稳的，就是……想法要新一些。”

“多谢二婶指点。”

我嘴角微微上扬。

然后，当着所有人的面，我把我的袖口，翻了过来。

里面，朝向手腕的那一面，也露了出来。

那一瞬间，柳氏脸上的笑容，凝固了。

靠得最近的尚书夫人，发出一声极轻的惊呼。

所有人的眼睛，都死死地钉在我的袖口上。

翻过来的那一面，不是月白色的布料。

而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。

同样的位置，同样的大小。

绣着的，却不是兰花。

而是一丛沐浴在月光下的幽竹。

竹叶青翠，竹节分明。

甚至能看到竹叶上，凝着几滴晶莹的露水。

一正一反，竟是两幅完全不同的绣品。

而且，里面这一面，针脚细密，平滑如织。

完全看不到外面那幅兰花的任何痕迹。

就好像，这件衣服，本来就是双面的。

“这……这是……”

尚书夫人结结巴巴地开口，眼睛里全是震惊。

柳氏已经说不出话了。

她的嘴唇哆嗦着，脸色从红到白，又从白到青。

精彩极了。

我轻声开口，打破了这片死寂。

声音不大，却像一根针，扎在每个人的心上。

“二婶，您再仔细瞧瞧。”

“这面的竹子，用的针法，您可认得？”

柳氏哪里认得。

她那点墨水，早就被眼前的景象给冲刷干净了。

我转向沈青玉，她的小脸已经没了血色。

她身上那只花里胡哨的蝴蝶，此刻看起来，像个天大的笑话。

我柔声解释道：“这叫‘双面绣’。想必在座的夫人们，也听说过。”

立刻有人附和：“听说过，听说过！宫里的绣品，有些就是双面绣，珍贵得很！”

我笑了。

“夫人们说的是。”

“不过，我这个，和普通的双面绣，还有点不一样。”

我的手腕，又轻轻转动了一下。

让光线从另一个角度照在袖口上。

奇迹，再次发生。

那丛青翠的竹子，在光影变幻间，颜色竟然慢慢变了。

竹叶的青色，变得更深，更沉。

像是从月夜，走入了深夜。

而竹叶上的露珠，折射出的光芒，也从银白，变成了淡淡的金色。

“天啊！”

人群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叹。

“颜色……颜色怎么会变？”

这下，连祖母都坐不住了，她站起身，在家人的搀扶下，一步步向我走来。

她走到我面前，拿起我的手腕，凑在眼前，仔仔细细地看。

浑浊的眼睛里，全是难以置信的光芒。

“这……这是……传说中的‘三异绣’？”

我扶住祖母的手，轻声回答。

“祖母好眼力。”

“这叫‘双面三异绣’。”

“一面兰，一面竹，此为‘图案异’。”

“兰用平针，竹用游针，此为‘针法异’。”

“而这竹叶，用的丝线，是前朝的‘金光锦’。正看为青，侧看为金，此为‘颜色异’。”

“双面，三异。”

“合在一起，方成此绣。”

我说完，全场鸦雀无声。

所有人都被这四个字镇住了。

双面三异绣。

那不是只存在于前朝古籍记载中的，失传了近百年的宫廷绝技吗？

传闻中，前朝的皇后，曾用此绣法，绣过一件凤袍。

白天看是百鸟朝凤，夜晚烛光下，就变成了凤凰涅槃。

是举世无双的国宝。

可那，不是早就失传了吗？

怎么会出现在国公府一个不起眼的嫡长孙女的……袖口上？

我看着柳氏和沈青玉。

她们两个人，像是被雷劈过的木桩子，僵在原地。

脸上的血色，褪得一干二净。

尤其是柳氏。

她刚刚还在大谈特谈什么套针、乱针。

可这些时兴的针法，在“双面三异绣”面前，简直就是小孩子的涂鸦。

她亲手把梯子递给我。

然后，我站上去，一脚把她踹进了泥潭里。

她现在，才是那个真正的土包子。

一个拿着泥巴沾沾自喜，却不知别人手里是传国玉玺的，可笑的土包子。